第八章 水碾硙(1/2)

绑架一个大男人,不似想象中那么容易。

修多罗也是这辈子头一回干这勾当。武雍娘将她带到厨院一侧,指给她一间卧房,说负责为梁王配心疾饮子的孙典药就住在屋内。修多罗定一定神,悄然推门入内,果听见鼾声如雷。

孙典药躺在被窝里,睡梦正沉。算她运气好,这房里只住了一个人。修多罗先抽出小刀子,咬在嘴里,再拿条手巾走到炕边,深吸一口气,猛然用手巾捂住炕上人双眼,快速在他脑后打个结。

这孙典药是个身材相貌平平无奇的中年男子,从梦中猝然惊醒,刚要挣扎叫喊,修多罗已将刀刃压在他咽喉上,低声耳语:

“不许动,不许喊!出声就捅死你!”

中年男子还是手脚抽动着唔唔一阵,才完全清醒,不敢乱动了。修多罗又用帕子塞住他嘴,保持刀尖一直抵着他喉咙,扯来外衣裤靴叫他自己慢慢穿上,最后拿条腰带反绑住孙典药双手。

“我不想杀人。你跟我去个地方,配几剂药,配完了就送你回来。”修多罗如此对孙典药低语。中年男子听出是个女子声音,放松了些。修多罗推着他起身,刀尖抵住他后背,命他自己摸索着出屋。

薛崇简和武雍娘还在屋外站着等。一见孙典药和修多罗如此情形,武雍娘立刻背转过身,又害怕又不忍看的样子。薛崇简安慰地拍拍心上人,张口不出声地问修多罗:

“没我们事了?”

好象应该没这一对小情人的事了,但……修多罗押着这么个蒙眼塞嘴的肉票,下一步要往哪里去?

她皱着眉头想想,也张口不出声地向薛崇简说话:

“带我上你准备好的船。”

重复好几次,再伴以手势,薛崇简才明白她的意思,也皱了眉。他在梁王府角门外洛水码头准备好舟船,是为和武雍娘私奔用的,显然一点都不愿意卷入修多罗的凶野行径。

可事已至死,也由不得他作主了。修多罗笑一笑,提手用刀子虚刺孙典药,又转头望一望院墙,意思明确:

“你不帮我把这场绑架的手尾做干净,我就地杀了这人,然后自己逃掉。明天闹出什么事,都由你俩担着。”

薛崇简无奈地叹口气,先轻推一下武雍娘,示意她回自己房中去,随后带着修多罗和孙典药出院。他应该是提前有所安排,顺利引二人到洛水码头,上了一叶轻舟。

舟中挤三个人就很满当。修多罗堵上孙典药的耳孔,又捆住他双脚,安置舱内,自己和薛崇简立在船头说几句话:

“请二郎暂时代我看守这人一会儿,我还有些物事,得去拿来。”

“你要去哪里?”薛崇简也不和母亲的护卫客套,“再过一会儿,巡夜金吾要过来这边。到时候这人要是喊叫挣扎起来,被巡卫听到,可是麻烦。”

“我去拿个随身包袱,很快就回来。”修多罗又想到一事,问:“二郎安排的这小舟,原本是要去哪里的?是相王府的乡下庄子么?”

“你偷听了不少嘛。”薛崇简没好气,却也没否认,“雍娘既没被选为邵王妃,我俩也不用着急走了。你要去哪里,我跟舟子说一声,叫他改道送你们过去就行。”

问题就是……修多罗无处可去。

她在洛阳只认识两个地方,不,三个。太平公主府、叔父家、嫡母家。手上拖着一个男肉票,这三处都不能去。就算能,无论白天黑夜,押着蒙眼人招摇过市,也是活腻歪了。

“送佛到西天,麻烦二郎按原路把我带去相王府庄田吧。”修多罗微笑,“费那么大心思安排好的私逃路线,不用的话,也怪可惜的。”

“你——”白面书生似的薛崇简顿时大怒,却又不好发作,“你别太过分。明天我要是不能回家,被阿娘发现,你知道会闹成什么样!到时候你又能有什么好果子吃?”

嗯。他还不知道修多罗的新身份呢。

“二郎这话,跟别人说也罢了,哄我有什么用?”修多罗笑道,“这两年二郎常在外面亲戚家留宿,动辄三四天不归,公主知道了也不过赏你一顿鞭子,又舍不得打重,哪回也没能真正吓着你——且不说这个。我劝二郎开恩送我一回,到地头安顿下来以后,你快马加鞭回都城见公主,只要你们嘴严,二郎和新野县主的秘密必定能保住。还有个好处——”

她故意放缓声调,果见薛崇简皱着眉头问:“什么好处?”

“你送我到庄子上,婢子就告诉你,神皇选定的邵王妃是谁。”修多罗说着,脸上又是一热,“那人选你们肯定想不到。早知道了,早做准备,一切还可挽回。”

薛崇简果然意动,又犹豫片刻,叹口气:“好吧,我送你们过去。”

大获全胜。修多罗抑制不住得意,又说了几句感谢恭维的话,丢下他自己回梁王府门外去取包裹。等她背着自己的家当、躲避着巡夜金吾卫队回到码头,望着夜泊河面上的十几艘小舟,一时竟认不出哪一艘才是自己要上的。

她在码头上站了一会儿,极目辨认,忽见一艘船舱里有火石一闪,接着那小舟靠过来。修多罗大喜,不等船头靠上栈道,便背着包袱轻盈一跃,稳稳落定。

薛崇简在船舱里,好象还帮她把孙典药身上的绑缚又束紧了些。二人都不想多说话,薛崇简以手势指挥舟子开船,先沿洛水顺流而下,到神都东墙水门处排队等到天明,验关出城。

他显然是准备好路上应用诸般公验符契、干粮食水后才去接武雍娘的,修多罗乐得坐享其成,一直躲在船舱里不出头,任由薛崇简去应付诸务。小舟顺洛水东流而下,速度极快,到午后又转向北边一条不知什么河渠,舟子撑篙逆行了约半个时辰,水声渐响,仿佛到了山涧旁边。

修多罗从船舱里探出头,只见一座竹楼飞架在河渠两岸,楼下大轮浸入水道,扇叶被水流推着转动不止,楼上则应该是一具巨型碾硙,轰隆隆地磨谷扬糠。楼梯下河岸边有长长一队骡马大车停着,车上满满当当全是粮袋。

“哇,水碾硙啊……”修多罗喃喃自语。

她虽没多少见识,却在嵩山下见过几次这种水碾楼,少林寺、普济寺、中岳观等释道大庙才有财力经营水碾硙,获利极丰。据她师父青越尼言道,以河流水力推轮碾谷碓米,每日可碾麦上百斛,比人畜之力便捷十数倍,还不须饲畜养奴。大周朝廷尊崇释教,佛寺皆免税赋,僧众剃度日多,也是靠着这些庄田碾硙营运,各寺观才有余力争奇斗法、供养功德。到如今,水碾俨然已经成了各寺观财势地位的象征。

这一座架在洛水支渠上的水碾硙,是哪座寺观的产业呢?

“阿简——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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