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十一章 久视大足(1/2)

“我指给阿淳的那小娘子,腿断了?”

阿追捧着汤碗承盘,刚转出屏风,就听见女皇这一声惊问。他手一抖,碗盘一同滑落,唏里哗啦碎了满地。

“奴该死!”他忙伏地叩首请罪。正在暖阁里坐着说话的女皇和太平公主母女倒没说什么,一旁侍立的宫婢们赶紧上来收拾。都弄清爽了,女皇才道:

“算了,你是听见你阿姐出事,关心太过了吧……以后小心些,再去取一碗来。”

阿追应喏着,又叩首谢罪退出,重新到御厨送来的漆桶里舀一碗红枣莲子汤,小心翼翼端回女皇案上。这下有了准备,再听那母女俩谈论自己阿姐的伤势近况,至少不会再打翻器皿。

据太平公主言道,杨氏小娘子修多罗本来一直安生在家待嫁,下雪那天晚上,她忽然梦见已死的父母,心有所感,次日偷着出城去父母坟上祭祀。没料想北风疾烈,她的坐骑路上受惊尥蹶,修多罗摔下马来,腿骨折断,怕是无论如何赶不上婚礼了。

“她这受伤,时机可真巧啊。”女皇冷笑,瞥一眼案头那轴金装紫褾的宝册。

阿追知道那是什么,女皇拿给他看过。锦卷打开,里面写的是册立杨知庆第四女为邵王妃的制书。制书一下,这场婚事即诏告四海,不可再收停。

这一轴宝册放在案上好几天了,也不知女皇在想什么,迟迟不颁付有司施行。阿追心怀鬼胎,明知自己阿姐下落不明,却因太子妃叮嘱,不敢擅自禀告女皇,当然也不敢催促她下制。他只能低眉顺眼地侍奉主人,尽量博取老人家欢心,为即将到来的祸患做准备。

听说太平公主她们总算找到了阿姐,他也暗暗松一口气。但又听说阿姐受了重伤……唉,修多罗那个毛躁好动的性子,从小到大受伤过无数次,将养恢复也一向很快。只要不是特别特别严重,应该……没事吧?

他的心思向来写在脸上。女皇瞅他一眼,忽道:

“阿追,你这几天也是心事重重,晚上还说梦话,直叫‘阿姐’。难不成你双生姐弟连心,你也预见了她要遭这一场劫难?”

前一句话,这些天老阿婆问过几次了,阿追都想法含糊了过去。此时听她这么一说,阿追倒豁然开朗,忙伏地回道:

“圣上英明烛照,洞见万里,正是如此。这几日夜间,阿追老是梦见有牛头马面追赶家姐,只因怕说出来不吉利,没敢如实禀告。请圣上恕过阿追欺君之罪。”

“是么?果然如此?其实啊,我也……”女皇叹息着,又瞄一眼案头那卷册,忽转向太平公主,脸上罩了一层寒霜:

“阿追年轻不懂事,欺君尚可恕。阿奴,你也不肯对阿娘说老实话,那就该打了!”

太平公主神色一凛,忙也退后伏地谢罪。阿追却不知她哪里对母亲说了谎,心下惴惴的,只听女皇冷笑道:

“那小娘子夜梦父母,去他们坟上祭祀告慰,自然是要禀报自己被选为邵王妃的喜事。那是何等光宗耀祖,她父母在天之灵欣喜护佑她还来不及,怎么会忽然降罚,让她坠马断腿、做不成王妃?于情于理,狗屁不通!”

一听这话,阿追忽然想起前些日子太子妃韦氏偷偷来见他,百般赌誓让他相信东宫没有伤害修多罗的理由,一副作贼心虚的势派。这时想来,难道那时阿姐已经受伤出事,而罪魁祸首正是她要嫁入的夫家?

“果然,圣上天然明查万里,一丝也欺瞒不得。女儿知罪。”太平公主苦笑着回应母亲。女皇点点头,表情和缓了些,又道:

“再说了,杨知庆既然出身弘农氏,祖坟自然在关中。他又不是死在兵荒马乱的战场上,家里还有人有钱,那怎么会不把他棺材尸骨,送回弘农祖茔去归葬?你说那小娘子夜里做梦,白天就出城去祭祀父母,她父母的坟在哪儿啊?”

太平公主叹息一声,瞟向阿追,柔声回道:“这确实是女儿欺君。修多罗出城去上祭,祭的不是她父亲杨将军,而只有她生母。她去的是城北安喜门外的……宫人斜。”

阿追立刻觉得脸上发烫,低头不语。

他们姐弟的生母阿邢一生身属贱籍,病死在内教坊。正是办诸归葬籍册手续时,叔父听到消息风声,才把姐弟俩赎出官籍。阿娘葬在哪里了,后来姐弟俩问过叔父,叔父一家毫不关心,只含糊说是“埋入宫人斜”。

如今他姐弟俩身份不同,想必阿姐在外面打听到了母亲的确切葬处,去办改迁诸事,却不巧受了伤。

但是,等等,坠马断腿么……阿姐那一身高来高去的好武艺,单是掉落马背,能受那么重的伤?

“原来如此。我就说不对劲。”女皇拍案一笑,也看一眼阿追,“阿奴你是觉得照实说,点明他姐弟俩的出身,怕阿追脸上不好看?多虑了,这小人儿心地实诚,从来不会调三窝四的。他就是担心他姐姐身子吧——阿追,想去看你阿姐么?”

阿追连忙伏地应允,再三谢恩,语气急切。女皇点头道:

“知道你姐弟俩从小相依为命,情分极深。你就跟你公主一起去瞧瞧吧,看你阿姐的伤势到底怎么样,什么时候才能痊愈——那小娘子如今在哪里养伤呢,阿奴?在你家么?”

“她受伤以后,被马匹拖着往东跑,昏了过去。后来有人救下,送到附近佛寺。她醒来说了自己身份,东宫的人先赶过去,看那地方不是事,给女子治伤不方便。知道四哥有个庄园离那里最近,可以好生调养,韦嫂作主,把她送过去带医救护。她骨折受伤,不能移动,否则要落下终身残疾。如今韦嫂亲自在庄子上看护守着儿妇呢,阿追要看姐姐,我带他过去就是。”太平公主答道。

“在你四哥的庄子上?怎么又牵扯到你四哥了?”女皇说着摇头一笑,“这小女子,还真是能惹事。我看,你们兄妹三个不定又密谋淘气什么呢——婉儿?叫婉儿过来。”

她一声出口,却无人接答。阿追看看左右,低声回女皇:

“圣上,上官尚宫不在大内。她前日告假回外宅了,说是感染风寒,怕过病气给圣体……”

“哦,想起来了。”老妇人一拍额头,“人老了,真是不中用,什么事转头就忘呐。上官这一病,也病得时机正好。”

这话带着怨气,不是善茬,阿追和太平公主都不敢接。女皇皱着花白眉毛,寻思半日,泄气地叹一声:

“阿奴,你老实说,对阿淳和阿追他姐姐这桩亲事,你怎么看?她去拜自己亲娘的时候受伤,是她娘觉得生受不起这门婚姻么?其实我心里也犯嘀咕,也有些……要不然制书一直放着没下发呢?那小女子虽然门第还行,似乎出身太……低微些?”

她没直说“卑贱”,算是给阿追个面子。太平公主只是笑笑,回道:“阿娘最圣明不过,筹算排配,哪会出错?杨氏是我大周外戚家,门第肯定般配。修多罗跟着女儿在诸家出入的时候,阿淳也认得她,对她还挺有好感的,韦嫂更十分关切这个儿妇。修多罗出这事,也就是自己年轻浮躁,不知好歹,怨不到旁人头上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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