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十四章 李迥秀(1/2)

阿追有一肚子话,不知道怎么向女皇开口才合适。

夜幕沉落,他和二张兄弟在上阳宫寝殿内忙着焚香烧汤、奉药栉沐,服侍女皇准备安睡。阿追心事重重的模样瞒不过老阿婆双眼,女皇出言询问,阿追正迟疑着,一边的张昌宗笑道:

“白天圣上在外与朝臣议政的时候,东宫太子妃来找阿追说了好些话,想是有事转托阿追呈报圣上。阿追,你当时不是一直在点头吗?怎么又不敢说了?”

他五哥易之责备地叫一声“阿六”,似是批评他不该多嘴,这话当面挑拨的意味太重。阿追也吓了一跳,忙迎着女皇目光跪下,垂头请罪。

“有什么事能瞒过圣上啊,何必藏着掖着?”张昌宗一摊手,“今日跟外人说话的也不只是阿追。太子妃带了她的新儿妇一起进来,就是五哥我们那外甥女,圣上也见过的。她有身子啦,怀着圣上的重孙,五哥和我也跟她说了好一阵子呢。东宫近日多事,太子妃也是不容易。”

心直口快是美男子的特权,莲花六郎向来如此,女皇也一直对他优容有加。听他说得这么直白,老阿婆果然又笑了,只问:

“阿韦和她儿妇都说了什么?”

这话是问张易之的。五郎微笑道:“外甥女只跟我二人说了些家常话,讲讲她新婚怎么过日子。平恩王待她很好,她公婆也都通情达理,一众姑嫂妯娌相处融洽,说起来都是感慕天恩的话头。太子妃跟阿追说了什么,阿五就不知道了。”

午后韦妃与儿妇高妃入上阳宫,确实是分别与阿追和二张兄弟叙旧的,并没在一处说话。阿追也不知道张昌宗什么时候离开兄长和外甥女,看到了自己与太子妃的交谈的情形。见女皇以眼神追问,阿追禀道:

“太子妃主要是询问家姐的情形。她盼着圣上能早日下敕选定邵王妃,又不知圣心如何,万不敢擅自催促……”

“哦,她是叫你来催问么?”女皇说着一笑,“也罢了。嘴上说着急儿妇进门抱孙,其实还不是为了讨你的欢心?阿五阿六的外甥女也是……苏安恒闹那么一出,东宫真给吓得够呛哪。”

阿追倒没想那么多,但他不蠢,女皇一点明,便知韦妃确实是来努力讨好巴结自己和二张兄弟的。否则阿姐和邵王的婚约已经拖延这么久了,为啥韦妃忽然又想起来?

“那你阿姐怎么样了啊?”女皇又问,懒懒地往寝床上躺去。二张兄弟一边一个扶着她慢慢躺靠在床头,又拿隐囊引枕给她垫腰颈,让老阿婆半躺半坐着舒服说话。

阿追也随之膝行前移,禀报道:“家姐已经复原,月前就回到先父旧宅休养了。东宫和相王府、太平公主府都送了好些衣食车马过去,照料周到,只等圣上发敕。”

“是么?她腿脚也伤好了?行走无碍?”女皇追问。阿追回复“是”,老阿婆想了想:

“我记得阿奴那时说,叫你阿姐伤好以后,穿上大衣裳来给我瞧瞧模样,能不能撑起架子来,对吧……既然好了,明日你就回家去,跟太平公主安排安排。后天重阳花会,还要行射礼,趁着热闹,把你阿姐接进来见朕吧,过后咱们就回迎仙宫去猫冬啦。”

阿追俯身喏喏,心下既喜且忧。喜的是这婚事拖这么久,他一度都绝望了,如今总算又看到曙光。忧的是阿姐的腿伤……其实并不能算“复原如初”。

修多罗的骨折太严重,伤后又经颠覆,断骨愈合到底还是留了些后遗症,如今两条腿长度有差,疾跑快走会轻微瘸拐——虽然这完全不能阻止她又开始爬高蹿低、任意出入住所。

阿追到他们嫡母的家宅院里看过阿姐几次,觉得如果修多罗穿上曳地礼衣,以韦妃太平公主那等贵妇人在仪典上的端庄体态碎步行走,几乎与常人看不出区别。所以他敢大胆地在女皇面前说一声“已复原”,认为修多罗来面君见驾时不会露底。

而且女皇快八十的人,近年又闹过目疾,眼神并不太好,看远处尤其吃力。她叫修多罗“穿上大衣裳来给我瞧瞧模样”,按阿追的理解,还未正式赐婚前,阿姐尚不能穿戴一品命妇的翟衣花树冠,但太平公主已给她准备下了形制类似、颜色纹理朴素浅淡的公服穿戴,专供她入宫参拜用,便是女皇所说的“大衣裳”了。那也很拖沓繁复,足以掩盖阿姐的微跛。

最可能出麻烦的是……女皇身边还有几双年轻锐利的眼睛。

他瞥向二张兄弟,心下惴惴。张昌宗倒罢了,他虽然就这桩婚事捻酸吃醋、夹枪带棒过几句,那只是因为他想让自己外甥女做邵王妃不成,“便宜了阿追他姐姐”,心里有点气不忿。六郎禀性如此,女皇既不责备,也不会太在意。张易之就有点……他嘴上倒一直很尊重阿追姐弟,心里真正怎么想,谁也不知道。

张易之向他笑笑,回头对女皇道:“臣也请旨,明日同阿追一起出宫进城,到瑶林寺行香。”

“为什么?”女皇问。张易之答道:“明日乃臣父的冥寿,瑶林寺供奉有臣父牌位,理当行孝——六弟生于恶月,于双亲有忌讳,却不必去进香了。且圣上身边也须人服侍,阿追和臣都出去了,留他在宫吧。”

忌讳不忌讳的,反正他们的父母都不在人世了……阿追看一眼张昌宗,见他也神色诧异,似乎并不知道兄长为什么要这样安排。但他兄弟俩同侍一主,早有默契,自也不会出言反驳。

一夜无话,次日阿追和张易之并骑出上阳宫和西苑,顺洛水岸进神都。一路闲聊,原来那供奉张父牌位的“瑶林寺”,也在积善坊星津桥畔,阿追是要顺路把张易之送进寺内,自己再去太平公主府。

张易之行香为父过冥寿的排场自不必多言。昨夜女皇命人赏了他好些宫中礼佛供物,一担担抬着随在二人马后,行走不快,到瑶林寺大门外日已近午。阿追恭敬地下马站立,目送张易之一行背影消失在寺门内,方才上马,欲继续前行。

一转脸,他忽然看到又有一小队人马来到瑶林寺门外,不觉吃了一惊。

来者竟是张易之生母臧夫人嫁的那个后夫,凤阁侍郎李迥秀。这年过半百的美丈夫神色消沉,被左右两边奴仆挟持着下马,浑身上下一举一动都透着十万分不情愿。

臧夫人之死,查明没他的责任之后,李迥秀已官复原职,依然住在命案发生的侍郎府里,没搬家。倒是二张兄弟,母亲丧礼办完下了葬,应该就没再去过那宅子——他们和李迥秀的关系说来极尴尬,两边都宁可少接触。

今日张易之来给自己的生父张希臧行香过冥寿,怎么李迥秀会忽然出现?纯凑巧?

阿追一头雾水,自知想不明白,只能先上马到太平公主府,向她传达女皇口敕。

一听说母亲要在明日的重阳赏菊花会上召见修多罗,太平公主顿时忙碌起来,命下人紧着拣选衣裳首饰,又向阿追细细询问女皇发敕的前后因果,努力猜度她的真正意图。

她问得详细,阿追也答得罗嗦。他服侍太平公主的日子远多过服侍女皇,了解家主脾气禀性,唯恐漏掉什么蛛丝马迹被追究,于是把有关系没关系的人事一古脑和盘端出。听说张易之昨日见了自己外甥女平恩王妃后,今天忽然在瑶林寺私下会见李迥秀,太平公主脸色一变:

“张五郎有没有提邵王什么话?或者他母亲姐妹?”

阿追仔细回想半日,摇头道:“阿追不记得,至少昨天和今日,五郎没提过邵王。倒是说过太子妃……昨日太子妃不是催阿追向圣上提婚事么……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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