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三九九章 无会期(1/2)

萧昱与谢荀要走了。

落雁亭中月玦与秦昊说罢闲话,正要商议西风新君之选时,雪子耽突然找来,说萧昱谢荀留有一封信交于月玦。

他倒也没避嫌,打开书信看罢,白皙的面容逐渐浮上一层极度安静的神绪,周身似被一股淡淡的怅然笼罩,凝视书信的目光有丝丝缕缕的落寞从深不可测的眼底渗出。

就这样过了良久,他又洒然一笑,似从隆冬走入春光:“萧昱与谢荀要走了。”

萧昱与谢荀要走了。

月玦的声音很是平淡,又有一丝稀薄的凄瑟渗透其中,藏身牡丹丛后的秦楼安听罢,炽热的情绪瞬间冷静了不少。

萧昱与谢荀要走了是什么意思?

他们现在在哪?

以后又要走到哪里去?

一连串的问题涌进脑海,似无数的不明朗的星子隐隐闪烁,最后在她心头浮升出一颗最明亮最清晰的明星:如今代衡输了,代家败了,横亘在她与萧昱谢荀之间的隔墙也随之就此崩解,那么今后她与他们是各自用尽全部心力对付彼此,还是恩怨两销当作朋友?

都好难。

刚除掉瑁王代氏一族,此刻不仅是西风元气大伤,就是她也感到身心极度的疲倦。战争是那么的残酷,那么的血腥,如今天下无辜百姓再经不起战火连绵,已然如同无根浮萍的西风也再经不起任何风浪的打击,她也无心无力再战,她不想再与萧昱谢荀为敌。

可不当敌人,就能做朋友吗?

并不见得如此。

她与他们之间所隔的恩怨龃龉如崇山如瀚海,其高其深难以跨越。即使萧昱谢荀最终都不曾为了报仇而杀死她,不曾为了复国屠尽秦氏一族,但他们这样的选择绝大原因是为形势所迫,一旦这场棋局中月玦不曾落子,西风局势定与今日截然不同。

她虽由衷感激萧昱谢荀放秦氏一族一条生路,然他二人以前所有作为,诸如以蛊毒谋害西南将士,伤害她母后,引她与月玦前往尚安寺险些丧命,谋杀朝廷重臣,步步紧逼代衡造反,以及她还不知道的所有……

这已无法改变的一切,无不沾带着鲜血与人命,她不是什么所有过错都可视若不见,所有怨恨都肯释怀不去计较的圣人,她不知以什么样的心态与萧昱谢荀安然相处。

另一边,她,他们秦家,同样也对萧谢两族犯下了不可饶恕的杀戮罪孽,他们也同样无法接受她这个朋友吧。

曾经他们二人的真实身份就如一张薄薄的窗户纸,隔在她与他们中间,如今这张纸已被彻底捅破,他们看清最真实的彼此,也意味着再也回不到从前。

那个她曾一度想要交好的西风大将军司马赋及不再有,那个曾与她一同把酒赏菊的谢家荀郎不再有。

所有一切,皆成不可倒流的过往。

既不愿做敌人,又做不成朋友,那又能是什么呢?

从此不过陌路人。

秦楼安心情极为沉重,只觉此刻蹲身在狭小的牡丹丛后极为憋屈,她本想抬头对着天空笑一笑,竟见不知何时,月玦与雪子耽竟已站在花丛前看着她,前者神情似识破一切笑得狡黠,后者却是完全不知情的满面疑惑……

被人发现鬼鬼祟祟地躲在这里,也太尴尬了吧……

秦楼安此刻恨不得找个地缝儿钻进去。

看月玦那副微微坏笑着的神情,只怕他早就知道她躲在这里偷听他与她父皇说话,听到她与粉黛绿绾偷笑和窃窃私语了吧?

太尴尬了!

罢了,如今既然已经被发现,再藏下去就更难堪了,秦楼安僵硬笑着站起身:“今天天不错啊,这牡丹花都开的好啊,两位也是来赏花的?”

秦楼安随口敷衍着,随处看花的同时,各自瞥了眼低着头杵在她身后的粉黛绿绾,心想她们两个怎么也不提醒她月玦与雪子耽过来了?

然而实际上,是她适才只顾自己想事情,她们挤眉弄眼连咳带扯提醒了她几次她都没察觉。

月玦望了眼晴朗高远的天,微微一笑:“确实不错,也难得公主刚清醒,墨发未束就跑来落雁亭赏牡丹。”

月玦说着伸手拿过她手中花形被蹂躏的有些破败的牡丹,极致鲜艳的花瓣衬得他手指愈加清透如玉,另一手叩上她纤白的手腕,沿着花团锦簇的青石小路,就这样一手拈花,一手牵她,不顾身后秦昊雪子耽疑惑不解的眼光,朝花丛尽头走去。

秦楼安不知他要带她去何处,就任由他把着她的手腕,跟随着他的步伐。

她抬头看向他,从这个角度她可以看到他精致无暇的侧脸,唇角抿起的笑意要比正面看上去更加深浓,看上去他心情似乎很不错。就这样有些失神的看了片刻,秦楼安几乎是仅用自己能听到的声音问道:“刚才那些话……你都听到了?”

她问的自然是她躲在花丛后与粉黛绿绾所说的话,她十分清楚这个问题是在明知故问,可她就是想看一看,他知道她听见他承认她父皇是他岳父后的反应。

她满目期待仰视着他,黑白分明的眼眸,在日光下仿佛有漫天星子沉淀在眼波之中,月玦微微朝她这边一俯身,几乎是贴着她的耳鬓:“此话应是我问公主才对,刚才我在皇上面前所说的话,公主可都听到了?”

温热的气息裹挟他独有的冷香从她脸上拂过,秦楼安本已冷静的思绪再次变得火热混乱,原来他说的那些话——最为般配,又天生一对——都是故意说给她听的。

想到这里,秦楼安忍不住抿嘴轻笑,主动将五指分开叩入他的指缝里,轻快地摇着手臂大摇大摆地走,她从未感觉到如此的满足,她忍不住心里感叹:这真是月玦在手,天下我有啊。

就在她一个字一个字回味他适才所说的每一句话时,突然听到身后有细微的脚步声,一回头,竟见雪子耽形单影只孤零零地跟在后面。

“师兄……”

秦楼安收敛了脸上明媚的笑意,这才想起她还不知月玦要带她去哪,她问道他:“我们这是要去哪里啊?”

看这样子,雪子耽明显是要和他们一起去,不然他才没这闲情逸致跟在他们身后,看他们腻腻歪歪,说不定还要被月玦调侃他面上无动于衷,心里却酸到流泪。

“萧昱与谢荀要离开洛城,我们去送送。”

离开洛城?

这就是萧昱与谢荀所谓的要走了吗?

“他们……他们要去哪里?”

“山河远阔,哪里都去得。不过在此之前,他们会先回西南,皇上已同意封梁伯玉为新一任西南王,然其资历尚浅,西南又残有代衡旧部,需得力之人从旁辅佐。萧昱谢荀此番回去便是帮梁伯玉的,待西南之境稳定之后,他二人便从此山高水长,归隐到我们不会看到的地方。”

不会看到的地方……

秦楼安心里某处被莫名狠狠戳了一下,原来在她昏迷的这几天,萧昱谢荀一直再与月玦雪子耽收拾代衡代彻留下的残局,最后这一日,谢荀将他府中原有的管事家仆都安顿好了去处,决定在今天这个阳光很温暖的下午,踏上离途,归隐远去。

虽然说了做不了朋友,可一想到她自此之后,再也见不到那两个独具风流的人物,她心里竟滋生出一种难以言喻的离愁别绪——终究相识一场。

不过,这或许已经是最好的安排,他们选择用远离是非争斗的方式,避免让他们成为敌人,也避免天下苍生再陷祸乱之中。

只是如此,他们就如先前她所想到的唯一结局那般,从此,他与他们只是陌生人。

想到这里,秦楼安猛得抬头看向月玦,此刻他面容依旧无波无澜,比之往常却沉静得出奇。

她与萧昱谢荀从前只是寻常之交,甚至与萧昱都算不得朋友,如今他二人就此江湖远去,她心里都有一股怅然若失的淡淡失落,可月玦呢?

月玦呢?

他与萧昱,是自小相识的同门师兄弟,感情是那么那么得要好,可从此却要天各一方再难相见。至于谢荀,月玦曾经说过,他二人其实是极相似的一类人,即使各自为营曾为对敌,然她看得出来,二人心里其实皆钦佩着对方,失去一个不相上下可一较高低的对手,所带来的失意落寞,丝毫不必失去一个相交甚笃的朋友要轻薄。

秦楼安忧忡地看着他,将他的手攥得紧紧。

像是感受到她无声的宽慰,月玦对她露出一个清宛的微笑,他手指轻轻一分,雍容鲜艳的牡丹就歪落到青石地面上,发出一道极其细微的声响。

“花有重开之日,人亦有重逢之时,或许等所有一切尘埃落定,他们看倦了山水,听够了风雨,也会怀念我们这些过往故人,愿意与我们重逢相见。若他们执意不肯,我们也强求不得,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,这所有一切皆有因果,皆为天意,皆是他们自己的选择,我们能做到的也唯有看开。”

本来是想宽慰他,没想到倒被他一番话宽慰,月玦从来就不是喜欢强迫强求之人,反倒是她自己有些看不开,为自己徒增烦恼了。

想通后,秦楼安也对他露出一个浅淡的笑容,既然萧昱谢荀选择归隐山野,不管今后是否还能再见,至少如今她还能送他们一程。

想起自己此时头发都没有梳理,就这样为人送行未免太失礼了,可若再回昭阳殿打理一番可能就要来不及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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