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40章 泠城 别怕,是我。(1/2)

黎簌在火车上做了一个梦。

她梦见那年靳睿刚从江城回来,她兴冲冲地拿了欢迎的条幅跑去隔壁,透过窗看见他“衣衫不整”地站在客厅里,满身满眼都是戾气。

他回头看她,不怎么耐烦地问,有事儿?

醒来时是深夜,车厢里有股说不清的味道,很像是什么机械的油和汗水混合,但也有速食的残留的气息。

她在卧铺车厢的下铺,能听见头顶上熟睡的人,传来浅浅的鼾声。

火车载着他们,在黑暗中呼啸而过。

黎簌抱着被子坐起来,看向窗外。

一切景物都在暗夜里变成惊悚的黑色影子,快速闪动着从窗前略过。

手机里有两条未读信息。

一条是长时间合作机构的人事部经理,说周末活动缺人手,问她是否有空过去。

黎簌简单做了回复,说自己以后不在帝都了,没办法继续兼职。

另一条是陌生号码,点开,那人先自报了家门,说他是苏青念。

苏青念说后天要请几个经管学院的学弟学妹们吃饭,给他们传授考研经验。听说她也在准备考研,问她愿不愿意一起过去吃个饭。

还让她别误会,不是为了给她讲经验,他没那么托大。只是怕他当年考研时和现在有所变动,毕竟她是参考过的人,想顺便也向她请教一些问题。

黎簌自认和苏青念算是陌生人,还没有和机构的人事部经理熟。

她用词尽可能礼貌,回绝了吃饭的邀请,说自己在回老家的火车上。

人事部门的经理先回了信息,对黎簌不在帝都市发展表示了惋惜,并祝她前程似锦。

最后,那位经理说,还是很希望有机会能继续和你合作。

夜里的火车上太安静,黎簌怕震动声音吵醒其他乘客,把手机调了静音。

回过信息,她抬起头,重新看向车窗。

车窗上映出她的脸廓,也有远方星星点点的灯火。

黎簌又想起靳睿。

这些年在帝都,她越是想要振作起来、越是想要自立更生,就越是发现人与人之间的能力差距如此巨大。

当年靳睿轻描淡写的“有一些小投资”、他看似慵懒的豪气、看似漫不经心地把自己养成阔少爷的财力。

这些都太难太难达成了。

他那时候才17岁。

很多人27岁、37岁、甚至57岁,可能都无法达到那样的生活水平。

黎簌自认太笨拙,追不上靳睿的步伐。

她的生活经验不足,又没有聪明到能把脑子里学会的知识变现。

以前老听人家说,上了大学就好了,那个谁谁谁上了大学之后自己能赚多少多少钱,可厉害了。

黎簌也是尝试着自立后才发现,那些被拿出来炫耀的,都是个例。哪怕大学毕业,没办法在社会完全立足的人,也比比皆是。

她尝试过去刷单,也尝试过去街上发传单。

是经过很久,才开始慢慢摸到赚钱的门道,去做家教,经人介绍去培训机构做固定兼职老师,又辗转认识了其他儿童机构的老师,成为儿童机构招生活动的策划人之一。

哪怕是这样,她赚的钱也不过杯水车薪。

也曾经焦虑过,怕自己忙碌一场,到最后仍不能实现财务自由。

最终真的沦为木偶,过着被嫌弃被指使的生活。

害怕,但也还是没放弃。

不过她发现自己怎么努力,也没能达到靳睿那种阔绰的程度。

甚至买回泠城的火车票时,她还稍微犹豫了一下,要不要买个硬座。

毕竟回泠城后,她还要继续攒钱,把房子买回来。

靳睿真的是个太过优秀的人。

黎簌这样想着,昏昏沉沉又进入浅眠。

再醒来时是凌晨,天色微亮。

她现在已经不用完全依靠安眠药才能入睡了,尤其是大三之后,不再为钱的事情过分焦虑,也对姥爷的猝然离世稍有释怀,睡眠渐渐好起来。

一切都在好转。

黎簌靠在硬板卧铺上,闭着眼睛。

姥爷,您看,我虽然不够坚强勇敢,也不够聪明有能力。

但我做到了,我已经在好起来了。

我还会更好的,请您一定要放心。

到泠城时,已经是隔天下午。

可能是刚去帝都那阵子哭得太多,又总是吐,这些年她的胃始终不太好,火车上的泡面才慢吞吞吃了三分之一,已经完全吃不下了。

正在纠结是否要扔掉时,乘务员从过廊走过,“泠城快到了啊,泠城快到了,下一站到泠城站,有泠城下车的旅客准备下车了啊。”

黎簌忽然紧紧捏着手里的塑料小叉子,感到无比紧张。

她心跳得很快,平复了好一会儿,才端了泡面去丢掉,收拾好自己的东西,准备下车。

火车减速,驶入泠城站。

窗外的一切都慢下来,熟悉的白杨树在风里轻轻摇曳。

不愧是泠城,9月已经这么冷了。

黎簌站在站台上,呼气,看着自己吐出来的白霜,她忽然感觉到前所未有的舒畅。

从站台出来,很多广告牌都在宣传滑雪场和度假山庄。

黎簌想,真是厉害了,现在泠城也有旅游项目了呢。

这是她闭着眼睛都不会走丢的城市。是她曾经迫切想离开,却又无比思念的城市。

火车站在城西,她知道,只需要坐公交车到终点站,就是城东的机械厂家属楼。

可她依然不敢。

她不敢直接去家属楼,不敢去看和姥爷生活过的地方。

有一些悲痛的记忆,在熟悉的气温和景色里,隐隐有卷土重来的趋势。

没关系黎簌,你已经很勇敢了。

别急,慢慢来。

不要生病,不要失眠,不要哭。

慢慢来就好。

黎簌选了一趟十分绕路的公交,这趟公交车会绕过家属楼,先到楚一涵和赵兴旺他们所住着的那个小区。

公交车上也有宣传广告,是在宣传一个商场,居然在城东。

黎簌从来没听说过这样的商场,一时间有些茫然。

她一路看着窗外,泠城在这些年间变化不小,很多商牌她都不知道是哪里。

很紧张,紧张得胃都疼了。

是她背叛了她的小团体,先他们一步去了帝都。

她甚至,连一句解释都没有。

也许楚一涵和赵兴旺早已经不再把她当成朋友了。

也或许,他们早已经搬离了那个小区。

黎簌迈下公交车,站在小区门口。

好像她只是在一个平常的下午,和高中时一样,走到小区门口,来找他们一起玩。可其实早已经物是人非。

小区门口有一堆红色的爆竹碎屑,还有贴了喜字,不知道谁家有喜事,空气里残留着鞭炮的硝烟味道。

黎簌站在小区门口,下意识往里走了几步。

她只是看看,根本不敢上楼去问一问,楚一涵家是否还住在这里。

有一个穿着西装的男人从身边经过,黎簌只是不经意回头,顿时僵住了。

男人一身陌生装扮,脸比少年时更加成熟,可样子她却是熟悉的,那是长大了的赵兴旺。

赵兴旺也愣住了,声音变调:“你......黎簌?!”

黎簌不知道怎么开口,可赵兴旺看上去十分愤怒:“我去!你还知道回来!”

她转身想逃。

是了,她没脸面对他们,她是在大家对帝都最充满信心的时候走掉的,一走很多年,却从来没有联系过他们,是她背叛了她的小团体。

是她懦弱且胆小,怕听到任何一点指责。

是她像个乌龟一样缩在壳子里,不敢探出头看一眼。

骂她吧,都骂她吧。

她是个纸老虎,只敢在姥爷在时作威作福、横行霸道。

姥爷去世了她就变成了没用的笨蛋,只会哭只会失眠只会逃避。

赵兴旺在黎簌转身的一瞬间,上前一步,使劲儿抓住了黎簌。

他几乎用了全身的力气,对着小区最边上的一栋楼喊:“楚一涵!楚一涵!!!妈的,楚一涵!快点我抓不住,她又要跑!”

2楼的某家推开窗子,楚一涵敷着面膜探出头:“赵墩儿,你要死啊扯着嗓子鬼喊什......”

楚一涵顿住。

她看到了黎簌,垂着头缩成一团蹲在地上、不断蜷缩自己的黎簌。

那一定是黎簌啊!

面膜从窗口掉落,楚一涵的身影消失在窗子里。

一向文静的楚一涵爆了粗口:“赵兴旺你他妈给我抓住了!不然我杀了你!”

黎簌是被他们两个人几乎以一种“绑架”的姿态,捂着嘴,连推带拉最后扛上车的。

可能是一台面包车,也可能是别的什么车。

她被塞在还算宽敞的后座里,瑟缩着等待旧友们的奚落和唾弃。

可是楚一涵盯着她看了几秒,忽然扑过来抱住她,哽咽着说:“黎簌,你怎么瘦成这样了啊?!”

那年冬天,楚一涵送走在她家里做了一整天作业的黎簌后,跟着爸妈去了城西奶奶家。

毕竟是寒假,离年关很近,那几天赵兴旺也去他爷爷那边。

家里热闹,群里只有赵兴旺经常发发笑话、发发小视频,和往常一样,两个姑娘是不回复的。

隐约也听说城东有老人去世,谁也没想过,会是黎姥爷。

等楚一涵回到城东,她给黎簌打了电话,是关机的。哪怕这样,她也没想过会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,直到靳睿找上门。

知道黎姥爷的死讯,楚一涵和赵兴旺都哭了很久。

他们没有办法还原事情的真相,赵兴旺甚至因为和黎簌生气摔了东西。

赵兴旺狠狠地说:“有什么可猜不透的?现在不就是黎簌她妈回来了,她跟着她妈能直接去帝都,连考都不用考,就跟着走了,抛弃我们了呗。还猜什么猜!”

楚一涵和赵兴旺大吵,说黎簌绝不是那样的人。

况且黎姥爷去世,她心里一定非常非常难过,怎么会有心思去计划那些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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