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十章 李重润(1/2)

强捺着好奇心,李重润没随众人去后院围观“祥瑞出世”。他打算等二张兄弟回灵前,就告辞陪母妹回东宫去。

不是不想看热闹。眼见连狄仁杰那等德高望重的老臣都被吸引过去了,他李重润才十八岁,正是轻狂好事的年纪,哪有不爱玩的道理。

能有毅力硬生生定住脚步,是因为昨晚家里那一顿父母责骂。

其实连父亲的教训告诫,他都可以左耳进右耳出。武周皇太子这两年……怎么说呢,李重润私下评判……愈发不太象正常人。一时凶暴如虎,一时怯懦如鸡。

不不不,说错了。

在自家儿女奴婢面前凶暴如虎,在女皇二张诸权臣面前怯懦如鸡。

倒是母亲韦妃的话,李重润不能不上心。流贬房陵受罪苦捱那些年里,母亲早就成了全家人的主心骨。

昨天重润从侍郎宅回到东宫时,母亲正换素衣准备进大内去。她时间不多,一手把重润拉到帷帐后,趁着父亲还没来,匆匆忙忙哑着嗓子对他说:

“娘就你一个亲生儿子,我母子两个是一条命。别的不罗嗦,神皇快八十了,没剩几年,我一家子蹲这牢里数着日子煎熬。能熬出头,你阿耶接大位,什么都好说。熬不出来,有个风吹草动,全家粉身碎骨。你看看你那些叔伯堂亲,高祖太宗成百上千儿孙,如今一共还剩几根骨头?阿淳你也不小了,人也不蠢笨,你阿耶如今身体心智都大不如前,能勉强维持外头一个虚架子,已经不容易……全家人只能指望你,我就——”

太子妃捂嘴失声,重润一时心下大悔,跪倒向母亲谢罪,赌誓再不敢放纵惹祸。

每当这时候,他心头都会涌起痴念,还不如自己一家没回洛阳,仍在房陵那山高路远草木?茏的荒野里住着。一家上上下下几百人,占了好大一片庄园田地水碾山林,怎么也冻不着饿不着,就少穿几件华丽衣裳、少用些精致器具而已。

那十几年,他和兄弟姐妹读书习武之余,天天在屋外奔跑骑马玩耍。出一身汗,滚一身泥,说不尽的自在快活。母亲也不象在洛阳这样如此着意正庶之分,他和大哥重福、弟弟重俊重茂成日厮混在一起,上树下河无所不至。

只要没有京师使者前来,只要能暂时忘掉老祖母和父亲短暂坐过的皇位,一家人就过得很顺遂安乐。

前年,一骑使者持诏把他全家秘密召回洛阳,父亲被复立为皇储,家人入居东宫。从那以后,重润觉得自己进了富贵牢笼。

他和兄弟们虽然都封王开府,名义上均在神都城内赐宅,但父母拘管严厉,所有儿女都不准擅出东宫,生怕他们在外招惹祸端。每日行动,就是随父母入宫去向女皇请安尽孝、回东宫自己居所读书练武,连跟兄弟姐妹们多聊几句的时间都没有。至于邵王府的外属府官,他两年间见过的应该不到十人次。

重润至少还能见见外人,他的妹妹们,连这种机会都没有。

母亲韦妃除重润外,又生过四女,一女在房陵夭亡。偏远谪所不大讲究男女大防,兄弟姐妹都从小一起疯玩到大,手足情深。幼妹裹儿生得娇美聪明,最得父母宠爱,兄姐也都惯于让着她几分。所以婚礼那晚,裹儿闹着坚持不肯回东宫,又扯七妹仙蕙留下陪她,重润也就笑着答应了。

最多第二天回去被父亲抽一顿鞭子么……李迥秀与臧夫人这么热闹华贵珠玉琳琅的婚礼,他们长这么大,还是头一回得见呢。

一念之差,他兄妹三人就卷进了凶案,没法再轻易脱身。

替父亲来给二张之母贺婚的是李重润,替父亲来给二张之母祭吊的还是李重润。今日前来,他已没了任何闲游心思,只想赶紧行完礼,把母妹送回东宫,一家人谨慎安生地度过这阵风头。

后院人群三三两两散出,回到前堂继续守灵,所有人都在议论太平公主侍人发现的那什么神兽。其中有四叔相王旦的几个儿子,三郎隆基回至前院,左右瞧一圈,直奔重润过来问:

“阿兄可看见姑母家薛二了么?”

李重润三岁随父母被贬边荒,十六岁才回到都城,本与叔伯姑母的儿女都不亲近。但隆基这堂弟性情豪爽开朗,跟谁都自来熟,算是女皇孙辈里与重润相处极好的。重润微笑答道:

“薛二郎好象被打发到东序去跪听诵经,和他兄弟一起——后院里到底挖出了个什么来?”

他毕竟没法完全抑制住好奇心。见他问,李隆基眉飞色舞指手划脚地给他描述一遍。还没说完,重润一抬眼见狄仁杰颤巍巍被扶过来,忙与隆基上前行礼。

狄仁杰今日进侍郎宅后,一直在和几个武氏子弟说话,李重润已有些不安。他在房陵时,就听父母闲谈过这位前朝旧臣断案如神的故事。虽然深信狄仁杰是不折不扣的“大唐忠臣”,会竭力扶保自己一家,可……这老宰相也与女皇君臣知遇、恩情深重,同样不大可能公开折损武氏。

二张生母遇害,凶手如果排除下人和外来盗贼,那就是武李两家的年轻王公嫌疑最大。

狄仁杰欲向重润行礼,重润忙扶住,连称不敢。二人谦让一回,狄仁杰问:

“昨日在这宅里,老臣曾请邵王代劳,询问侍郎宅马棚家人及本坊巡街使,确认嗣魏王、梁王世子婚礼当夜动向。不知邵王可曾询问完结?”

案发当晚,嗣魏王武延基和梁王世子武崇训曾长时间离席外出,有机会翻墙杀害老新娘臧夫人。他二人声称自己是去试乘打球马,有不少人证。狄仁杰行动不便精力有限,李重润昨日自告奋勇去替他查证——所以回东宫很晚了。

“上复国老,重润昨日问了本府的马房总管,以及积善坊街铺金吾,确有人看到魏王兄弟俩在外跑马,时间不短。”李重润答得有些不情愿。

“时间不短,是跑了多久?”狄仁杰追问。

“一顿饭左右吧……”李重润犹豫。狄仁杰再问:

“邵王可记得从魏王兄弟离席,到他们再入席,约摸间隔了多久?按他们所述行程,时间可否能对得上?”

李重润张口结舌答不上来。临淄王隆基在他身边插话解围:

“这好办,我陪着邵王兄,骑马按他们昨天所述路线方位,再去跑几圈,计数时间算算就行。我记得魏王他们昨天是说,在本坊十字街上从北往南跑到坊门,又折返回来,一共跑了有四五圈?这又不难办到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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