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十二章 皇太孙李重照(1/2)

大足元年阳春三月,洛水两岸的神都城内外本已绿柳如烟百花盛开,忽一日北风疾烈,到晚间竟下起大雪。天亮之前,雪止风停,然而官道已是泥泞难行。

小奴阿谢一声“到了”,重润裹紧风帽,抬眼去看,果见前方暗蓝色天幕上隐约浮出深黑城楼阙影。他长出一口气,僵硬地转头问:

“三弟,你怎么样?还能支撑?”

堂弟隆基却似比他体力还好些,也喘着粗气,笑答:“我皮实,没事,阿兄辛苦了——这里是关厢市镇,能歇歇脚。到的时机也好,等着进城的乡人都开始聚集了,阿兄你瞧,前面那些冒热气的摊贩,是出来卖早食的——桃奴你两个去买些胡饼热汤,我和阿兄在道旁等。”

官道前方,上东门外,确实建有黑压压一大片房屋。此时道路两边火把灯笼摇晃,到处冒着热腾腾白气,摆摊挑担售卖饼羹者吆喝不绝。路上行人也很多,早食点心商贩生意都不错。

重润隆基堂兄俩各带一个贴身小奴,四人八马,整夜奔驰,到这里已是饥寒交加疲累不堪。二奴去买早饭,重润兄弟下了马,将八匹坐骑都牵到官道边树上系好。重润行动间觉得身上硬梆梆的,一摸,风帽罩衣外居然结了一层冰。

“这雪下的,时气反常即为妖啊。”他叹息一声。隆基却笑道:

“阿兄我跟你打个赌啊,今日一早上朝,苏味道那等老相公肯定要说这场雪是天降祥瑞,率百官恭贺神皇上应吉谶、万寿无疆。神都各大寺观也会赶着做法事酬谢上天眷顾,全不管这场雪要冻死多少刚出苗的庄稼呢。”

重润吞声一笑,点头不语。隆基又道:“要硬扯这雪是吉兆,那也是为阿兄你一人降下的吉兆。昔我往矣,杨柳依依,今我来思,雨雪霏霏……”

听他这就调笑上了,重润提腿向他虚踢一脚,笑骂“滚”,又告诫隆基:“这一夜的事,别再提了。”

隆基点头会意:“阿兄放心。”这时两个小奴也提了早饭过来,一大篮刚出炉的胡饼外加粟粥,热气香味入鼻,堂兄弟俩都精神一震。

东方天际微露曙光,重润立在洛阳东门之外,倚着官道行树,有滋有味地啃饼喝粥。身上疲累寒气渐渐消释,本来充盈内心的喜悦甜蜜注入四肢百骸,他情绪更佳,边吃边和堂弟说笑不停。

夜来经历不能提,他们主要在谈昨天傍晚成婚的那位新郎官——姑母太平公主次子薛崇简。

薛崇简的婚礼,是皇室这次连串姻娅中最后一场,而且拖延了好久,从上年腊月直拖到今年三月,已经惊动女皇过问。重润原本也不知道具体因由,前几天跟隆基密谋策划这次出行时,才听深悉内情的堂弟细细讲来。

原来薛崇简兄弟姐妹从小经常和武氏子女一同玩耍侍宴,情窦初开后,他与武三思长女雍娘情投意合,私定终身。但武三思一心期盼自己长女能被选为邵王妃,将来做皇后,计议之下,将次女媛娘许配给了薛崇简。随后那一对小儿女私情暴露,薛家兄弟和武氏姐妹各自求父母开恩,重新择配,成全崇简雍娘这一对璧人。

那时女皇已选定邵王妃,武雍娘本可再择良人。但武三思和太平公主都对儿女不尊亲命、私自择配很是生气。而且薛崇简与武媛娘的婚事已经朝廷下制,双方封号食邑都定好了,如果毁婚推翻,给薛崇简再娶“大姨子”,势必惹来无数口舌议论,更不知道老女皇会如何反应。武三思与太平公主见面商议,拒绝了儿女跪求,坚持仍按原定匹配办婚。

他们也知道这一来可能会逼那一对小情人私奔,各自看紧了儿女,拘管严密。武三思更匆忙为长女定下夫婿,择选前朝宰相名画家阎立德、阎立本兄弟的孙辈阎则先为大女婿。阎氏世为关陇高门,与四代帝室通婚不绝,近年来虽家道衰微,娶梁王之女也算够格。

本来一切都安排妥当了,武三思次女方城县主媛娘忽又出了岔子。

也不知是不是受修多罗那“夜梦父母出城祭拜”的故事激励,结婚前几天,武媛娘忽然声称梦到了已故世多年的祖母,想叫个家中小孙女儿去侍奉。武二娘子以向祖母尽孝为名,自己跑出城外,到龙门奉先寺那一带找了个尼庵,带发修行,坚持不肯回家嫁给薛崇简。

这自然又是一番鸡飞狗跳,到处搜寻。搜到人以后,一时也没能带回神都。都说奉先寺卢舍那大佛是女皇本尊弥勒化身,在那一带谁也不敢轻易造次动粗。也不知梁王府和太平公主府费了多少心力,才安安生生把方城县主接回王府,压头出嫁。

此事也传扬甚广,为了遮丑,两府只说第二小娘子是婚前得灵应去龙门斋戒,为尊亲祈福的。婚礼上,也安排了喜福傧相从香山寺佛前取香火传递至婚宅的特殊仪程。虽经波折,昨天晚上,薛崇简与武媛娘到底正式结婚。

隆基与薛崇简情谊深厚,一直在为他抱不平。重润隔了一层,没那么激动。对他来说,昨晚婚礼最大的好处是:洛阳有座城门,入夜时开启了一会儿。

可以筹划布置偷偷混出城,再赶在天明之前奔回,瞒过自己父母耳目。

薛崇简的婚礼,因为有那些麻烦,说来脸上无光,皇太子夫妇都没亲至,又是命重润代临贺喜的。这也是去年入冬以后,重润第一次有机会自己单独在东宫外面过夜。

之前他自己的兄弟姐妹依次结婚成礼,他母亲都安排得很严密,不给重润私自行动的机会。因修多罗受伤,他自己的婚礼搁置,原本布置好的东城“邵王府”也转给三弟重俊作“义兴王府”了,重润仍然住在原来的那座东宫小院内,估计结婚之前没可能搬出去。

至于婚礼举行时间,到今一直定不下来,甚至朝廷选定邵王妃的制书也迟迟不颁布,惹得朝廷议论纷纷。重润也私下问过母亲缘故,母亲倒没瞒他:

“神皇命自己的侍御女医去庄子上看修多罗伤势,回报说因断骨初期有奔波颠动,长势很难断定,完全愈合之后,也有可能落下足疾,行走不良,那样……将来各种典礼上,就难看得很了。神皇虽属意那女子,却也不愿皇家因此丢了颜面。所以立妃旨意迟迟不发,是要等她伤愈,再看情形……阿弥陀佛。”

这一声“阿弥陀佛”,满含殷切期盼,只愿修多罗变成跛子做不了她儿妇,重润哪会听不出来。母亲又安慰他:

“阿淳你别心急。你婚礼虽然办得晚些,神皇许诺,会比你兄弟姐妹们更隆重喜庆。别的不说,那副华贵显赫的‘七宝帐’,他们不是轮流坐床用的么,你阿婆说,那帐子就赏赐给你了,你婚礼用完,以后永远留在邵王府,将来等你……以后,说不定还能用上呢。”

好象我有多稀罕那玩意似的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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