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十九章 谁家天下(1/2)

阿追翻身下马,走进整修一新的“故杨知庆将军宅”。在院内等着他的,只有韦氏嫡母和两个老婢。

“我阿姐不在?”他与这嫡母已习惯互不行礼,颇此都知毫无情份可言,面子上过得去就行,双方都更自在。

修多罗这几个月所居的正堂侧房窗子关着,里面没动静没人声。也不知为什么,阿追看一眼就觉得双生姐姐不在宅内。

韦夫人点头肯定,说是自重阳菊会回来之后,修多罗大部分时间都没在这里住。她隔几天会回来换件衣裳,叫下人弄点饭吃,有时候睡上半夜,但几乎没和任何人说过话,白天更见不着她的身影。

阿追并不意外。自从重阳那天把姐姐送回此处,到现在,他也只跟修多罗说过一次话,也就是阿姐向他声言“我要去找我师父削发出家”那次。如果修多罗从此再也不回软红尘世,就此在嵩山绝顶上了此残生,他都不会意外。

叹息一声,他了无生趣地转身往外走。韦夫人却叫住了他:

“二郎……太子妃托我给你带几句话。”

“太子妃?”阿追诧异,转念又一想,对了,这嫡母的亲生第三女、他的异母三姐,被女皇指给了东宫第三子重俊,如今已是“义兴王妃”。重俊虽不是韦妃亲生,算下来韦夫人与韦妃也可称儿女亲家,且她们还同出京兆韦氏,更是“自己人”。

“太子妃说,十分感激你。”韦夫人压低声音,“那天多亏你及时报信,至少让安乐郡主逃了出来。东宫这一次滔天大祸,要不是你从中周旋,恐怕会满门灭绝。邵王虽然不幸,东宫与四娘子结亲却还有机会……太子还有个幼子没成婚……”

阿追笑喷出声。太子庶出幼子重茂,现封北海王,年方七岁,还是个不懂人事的娃娃。韦妃为了继续拉拢他,居然暗示可以让这娃娃娶十九岁的修多罗,笑话也太大了。

“东宫还有几位郡主没定亲,”嫡母继续说,“二郎你的人品风度,太子夫妇都十分心折。将来要是能招你为驸马,那也皆大欢喜。”

这倒还有些可能,阿追心思也活动了一下。不管怎么说,东宫对他的感激诚意,应该有那么几分是真。他那天冒着偌大风险,及时告知安乐郡主避祸。安乐郡主没能救下兄姐,他很遗憾,但他也只能做到这一步,稍明事理的人都懂的。

何况如今女皇身边最受宠幸的三个男侍,二张兄弟与东宫已结下死仇,太子夫妇不会对他们存任何希望,也就只能拼命拉拢阿追了。

他不趁机给自己和阿姐捞好处搭后路,还等什么呢?真指望八十岁老阿婆能再活五百年、庇护宠爱他五百年?

一路左思右想,出城回上阳宫。天气越来越冷,女皇已下令收拾衣具什物,准备移驾回城内迎仙宫去过冬,长生殿内外一片忙碌景象。阿追换了衣裳,入殿向女皇禀报行迹,却见张昌宗正拿着什么俯在老阿婆耳边低语,很诡秘的样子。

我进来得不巧了,阿追想,刚欲悄声退出去,屏风下的宫婢却已替他报名。

“哟,阿追回来了。”女皇闻声抬眼望见他,招一招手,阿追只得上前伏地行礼。老阿婆笑道:“回来得正好,阿六刚在说,得着了个稀罕玩意,是从东宫拿来的呢。你过来给我念念。”

张易之兄弟都文才不错,既然是他们拿来的,叫他们念诵就行,何必让我……阿追腹诽着,起身上前双手接过那一卷黄纸,纸上字迹一入目,他就全身一震。

忍不住先抬眼一瞥跪坐在御床边的张易之。五郎还算沉得住气,只向他微一抿唇,皮笑肉不笑。阿追深吸一口气,拣着自己认识的清晰字句慢慢念道:

“门下:承庙祧之尊,固邦家之本,重其绪业,贞以元良,斯今古之通制也。朕以眇身……承八叶之耿光,居四海而称大……树元贵嫡,有邦之先。皇太子哲,孝敬忠肃,宽明惠和。嫡子重……生知古制,聪明恭敏……宜册为皇太孙,仍令有司择日,备礼册命。主者施行。永淳元年三月十五日。”

“皇太孙啊?”女皇冷冷一笑,“阿六,你说是有人在东宫邵王府外捡到的?”

张昌宗笑得天真甜蜜:“是啊,那捡着的人,对圣上可是忠心不贰。一见这上头居然敢犯圣讳,还有好些叛逆言语,就出首交到了五哥这边来。五哥我们瞧了,才知道东宫为什么会因几句话惊吓成那样,那不是自己作贼心虚么……”

“六弟。”张易之出言阻止他,是一如既往习惯了的套路。女皇没理睬他兄弟,只问:“阿追,你怎么不念完全文呢?”

“回圣上,这纸上字迹不全。”阿追双手将纸卷呈递在老阿婆眼下,“制书被撕碎过,是后粘连起来的,缺了些字,有些茬口也对不上。”

沉甸甸纸卷一入手,他就摸到了背面粘贴的那些纸条。这一个卷子大约是由十七八块碎片拼接而成,中间还有缺块。粘接还算细心,用了同色的纸条和浆糊,离远了望上去不显眼,但禁不住细看。

“撕碎了又粘起来的?”女皇接过,昏花老眼几乎要凑到纸面上,“真的哎……哈,浆糊还没干透呢。阿六,你们太心急了。”

张昌宗脸上变色,连忙退下御床,与五哥一起伏地不语。阿追瞄他兄弟一眼,虽然并不能确知女皇现下的想头,却知二张这一个刁状没能告成功。

“当年天皇册立皇太孙的制书原件嘛,应该在长安旧都库里存档的。谁知道哪个希图富贵的小人偷出来,又献进东宫去,博取那拥立之功?”女皇漫不在意地把纸卷往案上一丢,“既然撕碎丢了,就说明太子一家也没把这什物当回事。倒是巴巴地捡回来又粘成整卷的,才真正在意这个‘皇太孙’吧?”

神皇圣明,阿追心里暗赞,嘴上自然没敢出声。二张越发神气沮丧,张易之叹息:

“臣也如此说,六弟气不忿,一定要闹到圣上御前来……唉,臣兄弟请旨退居化城院,专心为圣上合药炼丹吧。本来有一炉仙药,已经配齐诸般材料,只缺时炼鼎。臣兄弟也可借此闭目思过,修身养性。”

女皇想了想,点头道:“也好。那我带着阿追回迎仙宫就成,你们先在这边住一阵子,也跟东宫区隔开,省得成天见面,彼此碍眼。冷一冷再说吧。”

持续不了太久的,阿追明白。张易之还罢了,女皇几天不见心肝宝贝小六郎,就会思念他的美貌和欢笑,所以张昌宗一直都这么有恃无恐骄横轻狂。

有攻有守,可进可退,游刃有余,兄弟齐心,其利断金。阿追一时都有些羡慕他兄弟俩能共事一主。如果修多罗也是个美貌少年……

他自己一人侍奉老女皇,虽然诸务越来越熟练,仍然觉得吃力。过几日大驾起行,出西苑返宫城,监国太子组织的卤薄和迎叩队伍如前一般盛大热闹,挑不出什么毛病来。迎仙殿里的安置布备是由太子妃亲至收拾安排,有往年规制比着,也没出岔子。阿追还特意自己先各处搜寻一遍,生怕找出天知道什么人放置的压胜符咒之类,好在干干净净什么都没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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