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七章 揽镜画眉(1/2)

阿追含笑秉起细笔,蘸了小砚中的青黛,描向年轻美人光洁白腻的眉额。

血光一闪,他手中长刀刺入中年妇人心窝。

长夜将明,火炬闪耀。上官婉儿的眼神由惊愕变为疑惑,又复释然。她双唇甚至还抖出一抹笑意,抬手将一直抱在怀中的金盒塞给阿追,然后仰面栽倒,再无声息。

阿追没力气拔出长刀,也忘了撒手,自己被刀柄带着往前踉跄,险些一脚踩在上官婉儿身上。他并不愿意践踏她,仓皇扭身,便重重侧摔到一边,额头触地,眼前一阵阵发黑。

“阿追,来给我画画眉……”

还不到一个时辰前的事。昨晚他与安乐公主、她的两个儿子一起回到大明宫少阳院——安乐公主在太极殿为父亲守丧两三个月,气闷无比,借口次子生病她要亲自看护,向母亲告了假。她回少阳院,先痛快洗沐一番,又与阿追恩爱缠绵共度良宵。

这自然是犯戒不孝之举,且眼下京外还正进行大事,安乐公主再骄纵任性,也不敢这时候太过分。天还没亮,她就早早起床梳洗,准拟宫门一开悄悄溜回太极殿继续守丧,不落人口实。

“阿追,来给我画画眉……”

仙人承露枝形铜灯同时燃着二十四支红烛,将寝殿内的半身大铜镜照映得光亮如雪。镜中安乐公主笑靥如花,红润肌肤吹弹得破。纵使数年来“老夫老妻”般的日子使得阿追已见惯她的美色,他仍忍不住赞叹“公主真是天仙下凡”。

他提起画眉笔,只描完了她一道翠峰,窗外便传来那声惊天动地的巨响。叛军攻入。

少阳院里驻扎守卫的安乐长公主府卫士也不少,却不知是被全数收买了还是怎地,不但没进行任何防卫战斗,连已经在太极宫内喊杀攻擂整夜、火光冲天的大战,也没有一丝风声传进来。

阿追只来得及冲到墙边拔出壁悬的长刀,便见黑衣军士破门而入,先将一颗血淋淋的人头掷到安乐公主脚边。

武延秀的首级。

年轻女子的尖叫声中,阿追提刀过去护她,却被两个军士同时挥长矛挡住,踹翻在地。他只能眼睁睁看着进门的黑衣军官一刀贯穿安乐公主前胸,刀尖自后背透出,她几乎没挣扎就断了气,尸身软软倒下。

冲入少阳院的黑衣军士们四下搜索,很快又将安乐公主长子扯出来,一刀劈死丢在母亲尸身边。接着便是她次子,还不到半岁的婴儿也被一人抱到母兄身边,惊恐万状哇哇大哭。

阿追本已闭目待死,听到儿子哭声,身上忽然涌起力气,一跃而起,推开长矛冲到那黑衣军士身边,一把抢过幼儿。

那军士已经举起手中刀子,准备刺向幼儿,猝不及防,竟让阿追得了手。阿追抱着儿子跌跌撞撞冲出门外,跳下台阶,却见院内聚集的人手更多,十余支火炬明灭不定,二三十支闪光的箭头同时抬起来瞄准了他。

双眼一闭,阿追搂紧怀中幼儿,等待父子同时毙命的一刻。

“停!”

有人及时喝止弓箭手们。阿追睁眼,只见一个四十余岁的黑衣中年人疾步而至,上下打量他几眼,古怪地笑了:

“你是杨慎追?”

这笑脸,阿追很熟。大凡外臣兵将刚一得知他的身份,常会泛起这等又轻蔑又促狭恶意的笑容。这中年人似乎之前也来觐见过安乐公主……但来见安乐公主投靠求官的朝臣太多,阿追可没法一一记得他们都是谁。

“这小童其实是你的儿子吧?想保他活命吗?”黑衣中年人近前逼问,“想给你父子俩留一条生路吗?跟我来,听我吩咐去杀个人,你父子俩都不用死。”

这黑衣中年人名叫张说,字道济,自称是奉临淄王命,领兵入宫来诛除诸韦祸乱的。他叫阿追去杀的人……是上官婉儿。

没什么,可以杀。阿追已经杀过前后两任皇帝,世上还有什么人他不敢杀?

安乐公主已死,听张说口风,韦太后也死了。上官婉儿再一死,没人知道杨慎追“弑君”,岂不是正合适?

他交出儿子,换上了叛军的黑衣劲装,带着安乐公主长年挂在壁上的金鞘宝刀,随在张说身后进入大明宫内苑,找到上官婉儿的藏身处。不说话,不能想,心如磐石冷硬,上步挥刀劈刺,一击成功。

“阿追,来给我画画眉……”

昨夜温存之际,安乐公主还在枕边抱怨上官婉儿,说她“就是不肯跟我姑母断个干净,总是勾勾搭搭藕断丝连的,也不知道姑母这些年都给了婉儿什么好处”。阿追劝:“那就别再理她,把她和太平公主一例处置掉算了。”安乐公主又摇头:

“你不知道婉儿那个差使有多难办。就外朝那些文士儒臣里,也挑不出多少能象她一样随笔草诏应手即来的,何况女人里面?她又跟了阿武婆一辈子,始终在朝,内外人事政务都熟悉得很,什么主意都能出,什么麻烦都难不倒她。离了她,阿娘和我都头疼得要命……”

再往前,阿追在老女皇身边侍奉的时候,老阿婆也经常念叨类似的话语。女皇也不满上官婉儿常常自作主张胆大包天,甚至一度还曾和张昌宗勾搭不清,但女皇同样离不开她的“内宰相”:

“她那天生一笔好文章也罢了,费点心思能调教出代替她的女子。可婉儿在我身边快有三十年,荣宠威势到这地步,一般人早烧得脑子不清楚了,她始终心思明快见事缜密,不骄不燥待人平和,这最难得……”

再往前,是太平公主府内。十五岁的杨慎追被上官婉儿和太平公主一同选中,在她们手里辗转调训,开启自己以色事人的生涯。

始作俑者,其无后乎?

上官婉儿将手中抱着的金盒塞给阿追,他几乎无意识地接过来,然后摔倒。有人拉他起身,张说移步近前,从阿追手里拿过金盒打开瞧瞧,扯出两卷纸一看,仰面大笑:

“她还想脱罪……惑乱朝政三十年,她还想脱罪?”

盒中还有四颗金球囊,张说不在意地随手塞回阿追臂中,又把那两卷纸也塞回盒内,指令军士把阿追押回少阳院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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