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十章 平王宋王(1/2)

阿追一路照应着薛崇简,直至他回到自己卧室里躺下,妻妾围绕侍奉。阿追向“立节王妃”武氏简要交代了薛崇简的伤势和路上情形,便告退回主院,去见太平公主。

太平公主正和高戬坐一起闲聊天,笑声阵阵。阿追好久没见过她这么高兴了,进前行礼,太平公主招手:

“你回来得正好。阿简和修多罗都没事?晚饭后我去瞧瞧阿简。高六打听到一个故事,好笑得很,你也来听听。”

阿追向家主禀报过这次行程,便跪坐在旁边,听高戬继续讲故事:

“……暮春时节,昆明池碧水连天落英缤纷,风光绝胜。那些豪家子弟斗酒唱和,很快都喝高了。忽见一人身着戎服乌袍,臂架鹰鹘,疾驱而来,下马闯入席中,索酒便饮。豪门儿郎见那人气宇轩昂,倒也不敢造次喝斥,但又心中不忿。一少年就持酒船高声道:‘今日我等聚饮,当以门族官品定席次,门第卑下者罚出席去,只令斟酒。’众人轰然叫妙,一一自言。这个说杜某出身京兆城南,族亲祖上乃是名相杜如晦,那个说崔某乃是清河旧氏,当今朝中五品至少十位是我家同族……”

高戬容貌俊秀口才便给,又饱读诗书,讲起古记轶事来活灵活现,不啻于名寺高僧开俗讲说经变,太平公主府上上下下都极爱听。阿追微笑着听他继续说下去:

“银酒船行至那架鹰黑袍少年面前,众人都要看他笑话,故意持船不与,要听他自报完家门官品,再定行止。那黑袍少年哈哈大笑,夺过酒船起身,高声说道:‘我高祖天子,曾祖天子,祖天子,祖母天子,父相王,临淄王李某是也!’诸少年吓得一拥惊走,不敢复视。三郎乃连饮三银船酒,尽一大馅饼,吃饱喝足,又架鹘上马而去……”

还没讲完,太平公主也哈哈笑起来,拍手道:“豪气冲天,年轻人就得有这脾性才好!我要是在座,必上前与三郎会饮一船……唉,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啊?”

“是三郎刚得了潞州别驾的外放敕令,还没上路的时候。”高戬答道,“想是那时他心里有些怨愤,才如此任性使气放诞酒猎。这倒也罢了,昆明池那一会,后来倒给三郎又攀了一门亲眷。”

他的眼神和笑意,都说明随后的话才是重点。太平公主敛容鼓励他继续,高戬低声道:

“池边聚饮的豪家少年里,有河东柳氏子弟。他们仰慕三郎风采,后因人谒见,由此定交。三郎到潞州,经过河东,柳家竭诚厚待。酒酣耳热之际,三郎忽问:‘听说京师名妓娇陈,从良归于睦州刺史,奉家有方,可否一见?’”

“京师名妓?”太平公主一怔,随即冷笑道:“三郎倒真是博闻广识呐,他一个凤子龙孙,还惦记着娼妓?当年没少去微服眠花宿柳吧?那娇陈和睦州刺史又是什么人物?”

高戬为她细讲:“河东柳氏姻眷帝室,奕叶贵盛,而人物尽高。睦州刺史柳齐物,乃尚书右丞范之子。高宗天皇大帝登基之初,柳范曾与元舅长孙无忌同为宰辅,后亦同遭贬黜。柳齐物少而俊迈,风格脱异,咏调精绝,时人推重。柳家自周隋之后,世为当地巨族,家富有财。柳齐物曾因调集至京师,娇陈便是那时的洛阳名妓,姿艺俱美,士子为她奔走趋狂。柳齐物也随亲友至妓馆诣娇陈,一见钟情,求纳载归。娇陈起初不允,戏言曰:‘君家中有锦帐三十重,妾即奉事终身。’没料到第二天,柳齐物如数载席帐上门。娇陈大惊,又赏其奇特,便如约自赎入柳家,执仆媵礼,口声甚佳,名传于外……”

“所以传到三郎耳朵里,他就惦记上了?”太平公主皱眉问,“到人家作客,居然要玩赏主人姬妾家妓,不是太过无礼?柳齐物还不把这没羞没臊的恶客打出门去?”

“公主说笑了。三郎毕竟是大帝与则天皇孙,相王又得人望,柳家岂敢轻慢?三郎一提,主人便命娇陈出拜,然而……”

高戬说到此处,自己先笑:“柳齐物纳娇陈,乃二十年前往事。当年的京师名娼,今已是半老徐娘,还有痼疾,自陈不足以奉箕帚。三郎自然失望,但转念一想,又问:‘我闻柳氏多贤子女,个个学问过人。今家内空虚,有无可荐者?’娇陈及柳齐物便进献其幼庶妹柳氏与三郎。那柳氏……据传后来也怀了胎,便到长安本家外宅居住,有人说已经为三郎生育,但不知是男是女。”

“哈!”太平公主又一拍手,“三郎挺行的嘛!宅内虽有严阃,外头还能遍地开花结子!看来阿追他姐姐不是孤例嘛!你再查查,没准儿还有!”

阿追不由得一阵烦躁。他对李武韦杨等宗室外戚人物的风流调性早见惯不怪,这等偷鸡摸狗行径本也不算回事。但他阿姐刚被纳入平王府,准备一边保胎生产,一边跟大妇王妃周旋磨合,还不知能不能适应,这又来了个外室生子,平王内宅越发乱了。修多罗那耿直野性,动不动就拔刀打人伤人的,她能在王府里老实呆多久?

“三郎在外头任意播撒,应该没敢都禀明他阿耶。”太平公主收敛笑意沉思,“四哥向来看重元嫡,为人又专情,也可能是当年被团儿那贱婢吓怕了吧,于男女事上戒心很重……他原配刘后阿嫂在世,夫妻俩一直和和美美的。因着团儿诬告,刘后、三郎生母阿窦、其他为四哥生了儿女的妾侍,被则天下令一并打杀。那之后,四哥心里就没什么人了……阿娘指定豆卢阿嫂为相王妃,严密监视四哥,天天遣人去密报一家人言行,四哥明明知道,也只能忍着。忍到神龙革命,大行登位复唐,他终于能出头,不必再忍了。豆卢知局,让本家伯父主动上表,请与四哥离婚,削发出家……”

说着,她长叹一口气:

“豆卢阿嫂也是个可怜人。她本性不坏,很温厚的妇人,被指到四哥身边以后相夫教子,待儿女都慈爱有加,大郎三郎他们至今念她的好呢……她替阿娘监视四哥,也不是本心,难道她敢违拗女皇敕旨不成?可就因为这个,四哥对她始终有心结,接纳不得。可豆卢走以后,四哥又不肯再立正室。我和三哥夫妇都劝过他,迎娶个高门良家女立妃,主持门户,一应内外庶务交际都方便很多。四哥只是不听。如今他再登大位,又作天子,该册立皇后了,他还是不肯续弦。你们说说,这么恬淡自持的阿耶,怎么养出三郎那样到处拈花惹草的儿子来?”

阿追和高戬一同陪笑。高戬献计:

“宋王成器于女色上也甚为收敛,他嫡长子又是至尊最宠重的爱孙,三代情深。唐隆宫变之前,天下人都知道大郎必定会承嗣相王,根本没人推举庶出的三郎嘛……只因三郎这回立了功,又在朝中军中大肆安插亲信,一时势焰熏天,圣心才至今犹豫未定储君。公主着人往天子耳边多吹吹风,提一提三郎在外头丢着的不知多少私生庶子,还可以顺便描摩平王妃的气量,提点三郎家内不宁,圣心只怕就会一意倾向宋王了。”

太平公主点点头,转眼瞧向阿追,忽然问:

“阿追,你这回和那个姓张的平王国令同去三原,来回路上,有没有听他说三郎什么话?特别是女人孩儿方面?还有,他有没有提过上官昭容?”

阿追心里一跳,思索着答:

“那张令只是许愿一定会好生伏侍家姐,让她平安生产,为三郎添丁,以后永保富贵……他没提过别的女人。阿追倒是问过他几次,平王妃性情如何,会不会为难家姐,他只是随口敷衍。上官昭容……他也没提过。”

“你带给我的那个金盒,还有盒里两纸婉儿的遗文,我总觉得古怪不踏实。”太平公主叹息,“按理说,那些物事不该落到你手里。单四个银香囊,就是稀罕宫物,乱兵偷出去卖到西市,能得不少钱呢……”

张说安排把阿追送到太平公主身边时,让他带上了上官婉儿临死前塞给他的金盒,盒中物事一如原状。阿追当然不能照实向太平公主描述这物的来历,张说和他两人共同商量出一套说辞: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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